他又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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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从何处打来的半壶粗酒,业已尽数被尘土饮去,酒囊也歪歪斜斜倒在一旁。
胸口无端有些气闷,他捂住口鼻生生将那一股浊液压了下去,翻身倚在草堆上。
天是半明半暗,人是不死不活。
酒意渐退,冷热相杂间,他终是觉察些许钝痛。
林井家铺确有几个好手,招招式式合力围攻下,他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。
腰侧的剑已无剑鞘,长刃破损护腕脱柄,已然用不得。他见了这剑也只长叹无言,挣起身来取帕细细擦拭。
血,很脏。
却从未有人告诉他,血也是热的。
热得让人......
少年指尖拂过剑上残血,剑身微颤似有悲鸣,应是新魂攒聚仍未离去。这实在不该怨他,谁教林正眷偏偏要纵容劣子行恶四方,害了周边百里人家?只可惜他死得太快太急,未能饱尝逝者苦楚。
思及此处他轻哼一声,放下剑来复盘方才恶战。
剑快,只为杀人。
林老婆子的剑又慢又钝,他见了只觉可笑,若不是奉命要取她儿子井升泰的狗命,他本不屑与人交手。
偏偏那婆子咬死不放,誓要挥剑纠缠。
他接了几招便觉无趣,起身赶往她独子居处。厢房外已围了许多家丁,面面皆带有惧色。此刻见人提剑快步闯入,竟三三两两仓皇散去了。
林正眷紧随其后见得情形如此,也只锤头顿足破口大骂,叫嚷道:“与我擒住此人,赏银十两!”
有个踟蹰未决的小子闻言颤颤应道:“小郎君又发病了,大娘子您快些看过罢!”她听了这话便失魂落魄,竟看也未看身旁少年,径自推门去也。
少年闻言忽觉好笑,要死的人,又何须关切?于是他竟也就此收手,倚在门侧向内窥视。
井升泰的居室,实在很整洁。
他人瘫在榻上,见来了生人便匆匆起身,嘴里哭喊道:“娘,我是不是要死了?”
少年听罢噗嗤一笑,他竟不知有人糊涂如此,死前还需问个清楚。未等他出言相应,林老婆子自扶住独子安抚道:“怎会?这是家里的客人,很快就走。”
“是,我千里迢迢来这,只为见见井公子。”少年抢步进内,唬得榻旁二人闻言一颤。
“为何要见我?”
“因为井公子...实在很有名。”
少年捺下恶心挤笑应答,那井升泰闻言倒也欢喜,挣开其母怀抱朝着少年续道:“这么说......你也看到了?”
“有幸得见,着实可叹。”
“娘!我就说嘛,肯定有人与我同道,能辨‘美人骨’!”井升泰拍掌哈哈大笑,对着林母颔首甚是得意,转眼又同少年拉扯攀谈:“可惜这里风土不佳,所养女子皆是粗笨蠢物,可苦了我日夜搜寻割肉离身,具具不合我意。”
美人骨,乃是古书杜撰之物。骨肉匀亭纤秾合度者,可取骨作物物留人思。前有齐文宣帝妃骨为琴,不知眼前这呆子从何处读来野史小传,竟循书里戏言夺命求骨!
若是他痴心妄想倒也罢了,只是林家家大业大富甲一方,这般无稽之谈害人之事,竟任他行动应验。
家有妻女者,夜不盼归。
迁户山林人,不惧豺狼。
他如此戕害周遭百姓,也无人敢孤身抗衡,官府之流又难至山野深处庇护人家,是以杀人取骨一事,竟就凭他肆无忌惮为所欲为。
可他实在不该杀她。
少年眉眼带笑踱步上前,嘴里应道:“只可惜愚弟所见之物皆为次品,想来井兄琢磨取骨已有数年,必得珍藏。”
“好!你倒是个识货的,我近日新得了副佳骨,正恨无人同赏。”井升泰闻言一阵狂喜,语罢便拉住少年衣袖往里间走去。
“泰儿,你回来!”
林正眷怒喝一声,提过护剑快步拦下二人。
“娘,我现下忙得很,若有要事等会儿再谈。”井升泰背身相对冷言相应,俨然甚是厌倦。
“他...他要杀你!”
林母见他这般毫不设防,顾不得少年仍在身侧,一气之下将些污言秽语尽数吐露。
“哦?杀我?”
井公子轻哼一声,随即转眼望过一旁少年,咬唇绞手问道:“你是来杀我的么?”
“自然不是。”
少年谈笑自若又故意作出些焦急姿态,反语道:“若是井兄不愿将爱物示人,小弟这便辞别归去再不叨扰。”
“休出此言!我娘怨我不读书出仕,因此总拿些诳语诨我!我知贵客为何至此,必是看了些荒郊野岭里为我所弃的下品,这才循迹找来为求一观。“井升泰见得来人似有去意,急急忙忙推开隔门迎人进内。
屋里,竟有口井。
少年掀帘一瞥,登时惊得闭口不言。
这井方有人宽,周遭石砖砌成严丝合缝,深不见光。井壁附有铁阶,顺势而下不知通往何处。他见了这井已有些踟蹰,更不必提房内四处空空,却有丝丝阴森腥气。
“如何?我这作坊倒是隐蔽,只是来去有些麻烦。” 井升泰颇为自得地为少年一一讲解,唯恐他面露难色一时三刻拂袖而去。
“果真精巧,只是不知这深井悠悠通往何处?“
“家宅院后留有数个出口,若有过路女子相貌还属端正,我既可将此人弄晕运到家中,也可就地抹杀藏骨道内。”井升泰见他颇有兴趣已是喜不自胜,拖着少年就要下井一观。林正眷见状只得提剑抢步挡在独子身前,对着少年怒喝道:“你究竟安得什么心?若要报仇拔剑相斗便是,为何要蛊惑我儿!”
少年闻言也只背手冷笑,默然不语。
杀人诛心为上,屠虐次之,纠缠最下。
他深知此举好似钝刀割肉刀刀入魄,虽不致命实则破魂。因而他也不必出言争辩,只需双眼轻瞥驻足一旁,甚是无辜。
“娘...您真是煞风景......”井升泰长叹一声,缓缓言道:“您总是这样...我稍有玩伴就将旁人呵斥撵走......如今好不容易有人与我同乐,又要生生夺去么!”
“泰儿!你说的什么混话!你睁眼看看这人装束长剑短袍,像是远客么?必定是哪个女子家里凑得银两雇来死士,只为取你我二人性命!”林母语至深处甚是激动,抓住独子肩背摇晃哭嚎,声声刺耳哑然难听。井公子被她这一闹也没了脾气,转眼望向身前此人。他果真一身劲装蔽体,黑袍束发不怒自威,不知何处英雄少年。
“林夫人此言差矣,我先前不过同您比试过招,怎地就心怀不轨了?况且晚辈仰慕井公大作已久,今日有幸登门拜访而已。”
少年字字句句皆是入耳顺心,偏偏又似诚心诚意毫不作假,听得井升泰颔首带笑已然深信不疑。他本就心智失迷半疯半癫,加之积年累月行此恶事,已然心思非人。
因而他左看右看,忽觉拦在身前这人好生碍眼。
古有高山流水子期伯牙,现下知己难逢幸得一见,何苦再被拘着!
噗嗤!
血,忽现落尘里。
是谁的血?
少年捺下惊疑抬眼望去,恰恰对上那人迷眸。
一柄短剑,自肋上下挑刺入,生生透肉没骨穿背而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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